谈婚论嫁 12
陈岩石对李达康并不算陌生，来京州市委工作四年了，赵书记的大小事情都要经他的手，工作上陈岩石没法不与赵立春产生联系，也就会联系李达康。
他只知道这个机关大院的秘书，当年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被省委点名要走，到了省委又被赵立春要走。从未这样近这样久地跟他谈话。改革开放了，思想也跟着开放，有的干部生活作风腐化，四五十岁的中老年男人偏偏喜欢十几二十多岁的少艾。
陈岩石作风正派，对妻子忠臣不二，对这些年窜出来的种种歪风邪气嗤之以鼻。李达康没比他女儿陈阳大多少，他不会对李达康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可难保赵立春不会啊。平心而论，李达康长得算是一个漂亮年轻人。
Omega长得好看不一定是好事，机关单位的omega丑一点稳妥一些，少一点流言蜚语。
秘书只是一种职业，当秘书的人有万千个，就会有万千种性格，李达康是最牢靠的那一种——话很少，行事谨慎，回答陈岩石的问题态度诚恳。你知道他没有对你撒谎，但你不知道他有多少事没有告诉你。
这事估计查不出什么名堂来，查不出幕后真凶，就没有人负最终责任。没有人负责，闯祸的人就要负责。赵立春要怎么处理李达康陈岩石说不清楚，他对这位年轻的上司的喜好并不清楚，有人说李达康早就失宠，在领导办公室发情属于严重的工作失误，处理刻薄一点是可以丢饭碗的。80年代丢了铁饭碗可是一件足以毁掉一生的事。
临末了陈岩石问他，担心以后怎么处理吗？
李达康诚实回答了：“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您也不会相信。”
“那你有啥打算没有？”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早就慌了神，沮丧、愤怒、赌咒发誓，但李达康倒沉得住气，好像即将面临处分的是别人一样：“先等。”好像注意到才说两个字有傲慢的嫌疑，他又补了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啥来了都得顶住。”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被赶出体制，他想了很多自谋生路的办法，不知道哪一个可行。
陈岩石又问他，你有没有听到别人的议论？
这句话指的是什么，陈岩石相信他能听懂。李达康点点头：我不用听到，左右不过那些事。
“闲言碎语不要放在心上，要相信组织。来签个字。”本来想要不要同情他，照顾他一下，这李秘书看样子是不需要他的安慰或者帮助了。
这孩子像一个谜。
在食堂吃饭，陈岩石抓住了政府的秘书长，一起聊了聊天，问起这个李秘书，他家里什么情况，平时都没有听人讲起过。
秘书长是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人，笑了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因为他没得聊呀。
为什么这么说？啥叫没得聊？
他是农村来的，家里都没人了，还能怎么聊？前阵子听说赵书记给他找了个对象，赵书记还好心把他安排到接待办干点轻松的活，让他有时间有精力谈恋爱，他没几天就把人家气跑了。说完，秘书长又感慨，这个人命真硬，周围的人都被他克住了。
“硬得过咱们赵书记？”
秘书长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诶？老陈，你这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是说，我们赵书记也差不多就这样。”
才怪。想不到赵立春除了贪图享受，还染上了作风问题。不对，他仗着自己现在鳏夫一个耍流氓。陈岩石刚刚跟赵立春汇报了案情的进展，试探赵书记准备怎么办。
也就提到一个问题：X队认为存在李达康自己吃药的可能。陈岩石心地善良，绝不会干落井下石的勾当，他引出这个话题，本来是打算下一句话就提出自己的意见：他不认为存在这种可能。
哪知道赵立春比他还快：不可能，李达康不会脱裤子放屁。
老革命陈岩石经历了他五十多年人生中最惊奇、最魔幻的一天。他怎么也没想到，赵立春个浓眉大眼的也叛变革命了。
陈市长的震惊是他自己的，赵书记概不负责。
最近事情多，秘书又不趁手，赵立春下午听了陈岩石的汇报，又叫了京州的大国企负责人来开会，一晃开会就开到七八点。散会后按惯例要安排工作晚餐，赵立春摆摆手：不去了，我晚上还有事。
老总们纷纷问赵书记啥事啊，怎么连晚饭都不赏光了。
得赶着去串供，不过这不能跟别人说。赵立春说是最心疼的秘书病了，得去看看他。最近太忙，没时间，一身酒气去医院不好。
晚上医院大厅依旧人来人往，小邱到医院导医台打听李达康住哪间病房，几床，单位同事要来看他。
护士一听找李达康就咯咯笑起来：你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不过他已经出院了，大概一两个小时前办的手续。
出院？小邱吃了一惊，怎么能放他出院呢？
护士摊手：陈市长说的，他有什么要求就尽量满足他，不能刻薄了他。他坚持要出院，医生不能不办嘛。同志，你不要瞪我，讲点道理嘛。
小邱气鼓鼓地返回车里，跟赵立春汇报：李哥出院了。这帮医生护士，一点都不负责任！
赵立春自己暴躁，但见不得别人暴躁，尤其是下属，见小邱这样不满地提醒：“毛毛躁躁干什么，不在我们就回去，他还能飞了不成？”
小邱还是不满意，阴阳怪气地说：“飞倒是飞不了。一阵强力抑制剂下去，至少两三天爬不起来。”
“你说什么？”
小邱这句话让赵立春回去怎么也睡不着觉，在窗外的雷雨声中后悔没有顺道去市委职工宿舍看看李达康在不在就回来了。当时他在想什么？想他的面子？
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赵立春不知道，李达康没在市委职工宿舍。他被雨困在了半路。
雨是从傍晚七点开始下的，有远处中学的校园广播为证。李达康坐在税务局的屋檐下，背靠着税务局的柱子，等待暴雨平息。风吹暴雨穿堂过，打湿了他身上的衣服，他也没有力气挪动了。
等这一波药效过去，等这一波云散雨停，一切都会好转。
一切都会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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