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神 三
这一天早上天气晴朗，远远看见初晨万丈阳光把远处的雪峰照得透亮，银闪闪光灿灿，像一把刺破青天的银刀。背对雪山，两个人沿着河流往下走，当地的猎户在前面给他们引路，路上直夸两位厉害，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野猪被打死呢，并好奇地追问怎么办到的。
赵东来无奈地解释：不是我打死的，我也不知道是谁。
“真的有人能做到吗？”王国风好奇地问。
“我是没见过。”猎户咧嘴一笑，“您就当是遇到山神帮忙了吧。”
赵东来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哪有什么山神呀，我可从来没见过。”
阳光照不进的山谷满是雾气，走到一条小河边上，立着一个小土地祠，猎户停下脚步，面朝土地祠作揖。王国风说拍拍赵东来：你还是一个北方人。我小时候就听奶奶讲神怪妖魅、山野精灵的故事长大的。她说他见过女山鬼。
“那你见过？”
“我倒是没有······”
“我见过。”猎户冷不丁地说着，扬起手臂遥遥一指，指向远处若隐若现的河滩，“十年前我迷路走到那片河滩地，见过一个跑起来像风一样的小姑娘。”
“长啥样？”
“长啥样我是忘了，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衣服，在树上捡蘑菇。我当时走在山沟里，天快要黑了，溪水开始起雾，走啊，往哪儿走都不知道。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松树在树上跳来跳去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邋遢的小姑娘趴在树上摘蘑菇。我一开始吓了一跳，她比我冷静，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我没说话。我看她没动静，就问她，妹妹，我是石旯滩的人，迷路了，你知不知道怎么走回去······”
这些山里人，生活乐子确实少了一些，编起故事来有鼻子有眼，赵东来轻抚着箭杆，权当听玩笑话了。
王国风比他感兴趣，兴奋地附和：这个我相信。金山这地方怪得很。说着，又转而跟赵东来讲，东来，你有没有听说过汉王在金山遇见仙人的传闻，我那时候才七八岁呢。
汉王金山遇仙人赵东来多少听到过一些，不过据说不是什么美妙的事。
也是十年前，汉王从北方来就国，一行人到了金山，随行的一位幕僚（也有人说是王妃）被瘴气所侵，药石无医，殒命金山。据闻汉王非常重视这位幕僚，当他死去的时候，一向不信怪力乱神的汉王接受了当地人的劝告，召见金山神社修者，让修者在死者面前跳起引神之舞。
修者脖子上挂着历代修者的骨头，在鼓乐之中虔诚起舞，不知疲惫地跳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引来神灵。
其时，修者身上光焰辉焕，神灵再现法身，有如融金汇聚，亲口俯允，将引渡死者返回人间，作为交换，还阳者将要终身侍奉汉东神殿，与汉王再无干系。
最后，死者是回来了，但这才是悲剧的开始。
汉王急于将心爱之人留在人间，与神灵订下盟约，待到死者还魂，汉王却不得不忍受生别离之苦。
这件事汉王本意对外保密，不料随行人员中有人写信密告帝国皇帝，金山有一修者，能通神，能起死回生。年迈的皇帝此时正面临一天天死亡的逼近，听到这个消息，立即着钦差来请“金山大仙人”到帝国的京城为皇帝解除烦恼和恐惧。
“金山大仙人”被请到京都，备受皇帝恩宠，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也争相来见。
但他对油尽灯枯的帝王毫无办法，于是在先帝驾崩之日，被新皇帝砍掉了脑袋。
大仙人被砍掉头颅那天京城的老百姓都来争相围观，想看看这位有通天本事的大仙人是否也会像凡人一样死去。大闲人只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儿，一斧子下去肩膀之间就是一个血窟窿，腔子里喷出的鲜血热乎乎地溅了挤在前排的百姓一脸。
并无甚稀奇。
先帝驾崩之后，汉王回京守孝，再回汉东时把大仙人的尸骨从乱葬岗挖出来，运回汉东安葬。
“大仙就埋在那个地方。”猎户指着远处几颗松树下孤独的坟茔，清风吹得坟头上的茅草微微起伏，“可惜金山通神一脉就这么断了，以后没人能招神啦。”
赵东来瞟了一眼王国风，用眼神问：你觉得这是真的？
当然。王国风也用眼神回答。
山路不好走，不时拂过割人的茅草，陡峭的小径穿过高崖山林之间，分外惊险，猎户轻车熟路，赵东来和王国风不敢大意。
靠近山下总算有余力顾及别的，赵东来抬头四顾：“哎，河边上是不是有个人？”
河边上果然有一个人，三个人急忙跑过去看。一个受伤的男人，半截身体泡在水里，脸朝下倒在河滩上的乱石之间。
赵东来第一个赶到，把那人翻转过来。一摸到这人的皮肤，赵东来就感觉不妙，太冷了，跟死了似的。
翻过来看这个男人的脸，眉目不深，反而秀骨清相，看不出年龄。非常好看的一张脸，好看得也非同寻常。
王国风探了探这人的脖子：哎呀，坏了，他死了。
赵东来心里咯噔一下，问猎户：这人你认识吗？
猎户左右看了看：不认识······我们山里没这样秀气的人，你看他的手。
手腕很细，手指修长，手上的皮肤细腻薄润，应该是不事劳动之人，这样的人山里没有。山里读书的男子都是要干活的。
靠近手的位置，一根拴着红丝线的腰牌吊在腰带上。不知是什么木头制作的，刻着“汉王”二字。
王国风也看到了：“这是汉王的人？”
猎户听了这个消息，他这辈子哪儿见过什么大官，听说是汉王的人，更忐忑不已：官家的人死在这里，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报告官府。”赵东来把人从河水里拖出来，平放在河滩上。这人的身体还是软的，看上去也不像个死人。
“报不得，报不得。”猎户叫道，“官府以为是我们把人杀了怎么办？要砍脑壳的！”
王国风问：那要是后来查出来咱们从这儿过，我们怎么说得清？
猎户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我们可以把他扔回河里冲走嘛！”
赵东来越听越不对劲：“你是不是以前往河里扔过人？”
“没有！我咋敢嘛！”
真的？赵东来怀疑地看着猎户。穷山恶水，藏污纳垢，这里的山民个个看起来淳朴，其实仗着山高皇帝远，有些山外面不能容忍的事情，可以隐瞒在茫茫大山之中。
“咳——”躺在地上的死人忽然咳嗽一声，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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