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婚论嫁 3
书摆在眼前，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黄色的灯光照在书页上，每个字他都认得，连成一片却变成了陌生的文字，方块字变成了西里尔字母，拼出来的词句他完全不认识。
李达康合上书，揉了揉疲劳的眼睛，他感到一种失序的压力，一种微妙的、他与赵立春之间的距离。
到京州市委之前，李达康毕业就在省委大院秘书处工作过一年，由于笔杆子过硬而被大领导注意。一直跟文字打交道，看起材料来一目十行，写文章下笔如有神。
大领导看了喜欢，尽管省委能人如云，但大领导独叫他秀才。他们这代人读书早工作早结婚生子早的大有人在，许多人一工作就忙着找对象，大领导说他还是小朋友呢，八九点钟都不到，找啥对象，omega找对象可轻忽不得，要慎重，多选选，一招不慎，抱憾终身。
后来跟赵立春当了秘书，赵书记一心工作，压根不提找对象的事。京州市委不是没有热心的领导给他介绍对象，但能推的他都推了，实在推部过的最后也没谈出个下文。
赵书记从不关心他的终生大事。
林城覃书记提出要给李达康找对象的时候，赵立春突然答应，让李达康隐约感到一丝不畅快，产生了一种隐约被背叛的感觉。
或者说对自己的自嘲，他什么时候产生了赵书记会帮他挡住婚姻压力的错觉？领导既没有这个动机，也没有这样做的义务，反而一个好领导，是要关心下属的生活、关照下属的家庭情况、帮助下属找一个合适的对象的。
赵书记是领导，桌子上坐的每一个都是领导，他除了感谢领导们的好意，没有别的选择。
如果林城来的年轻人能有一个显而易见的毛病就好了。李达康曾经心存侥幸，但这几天看来，覃书记还真瞧得起他。
林城女婿没什么心眼，李达康几番探问就把底细摸清楚了：父母是林城矿务局的干部，他爸爸与覃书记是汉东矿业大学的同学。覃书记跟赵立春书记又是党校的同学，了解赵书记挑剔的毛病，知道李达康能当赵立春四年的秘书，那各方面水平应该都非常优秀。
所以覃书记把自己最喜欢的小辈给送来了，绝对高配，免得被赵立春挑三拣四。覃书记可是听说了，赵立春这个秘书金贵着呢，老赵自己就当宝贝似的。要是不给他送个好点的，堵不住老赵那张嘴。
这样一来，反而把李达康搞得很被动，就算要拒绝人家，也需要非常过硬的理由。参加工作五年来，一直没有认真谈过对象，外面不少人说他傲慢，他自己也听到过。
赵书记说，你当他们放屁好了。批评赵书记的人那可不是私底下窃窃私语，都上报纸了，你们年轻人私底下那才多大点事？专心工作比什么都强。
他们要把成绩写在大地上，写在京州人民的人生中，写进将来社会经济秩序中，结婚生子到点办事，那是俗人的追求。
如果不是赵书记年纪轻轻就结婚生子，李达康差点就信了。绝大多数人要考虑生老病死，躲不过寂寞，免不得要合群。李达康想起自己的年龄，24岁，处在一个中老年人无限羡慕的年龄，却很难说没有急迫感。
朱自清到24岁的时候写了一篇《匆匆》：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
大多数时候，他觉得这样跟赵书记一起干下去还是很不错的，但最近赵书记让他产生了危机感。他感觉到，赵书记在有意推开他，跟他保持距离。
毕竟他是omega，需要找一个alpha解决生理需求，需要组建属于他的家庭，赵书记要避嫌。
太多杂乱的念头在脑中乱飞，李达康决定不再去想，重新打开那本书。
年轻人多才多艺，没准他会先嫌弃李达康。聊起兴趣爱好，李达康着实乏善可陈。他出生在农村，上大学之前没见过大城市，在学校里一门心思读书，同学们组织的娱乐活动他从没参加过。在生活上他是一个很孤僻的人。
林城女婿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个人除了工作和学习，生活自理，几乎一片空白。但李达康的空白反而激发了年轻人的开发欲望，他决定先从哲学开始，送了李达康一本哲学书，劝他好好看。
那个年轻人出身太好、太优秀，没有体味过被羞辱的滋味，他会很自然地流露处对他人的嫌弃。
李达康手里拿到书，歪着头粗略翻了一下，便问，这本书讲的什么呀。
年轻人笑了，颇有些得意，落在李达康眼里，近乎轻蔑了：嗨，叔本华你都不知道啊？看来这本书我买对了。
然后开始长篇大论，李达康耐心听着默默记在心里，暗自感叹，这人不去当老师真是太可惜了。不是老师不是领导，又那么喜欢教育人，多半自尊心也容易坍塌。
“那行。”李达康不动声色地说，“我先拿回去看看，看完给您老师做个汇报，讲讲学习心得。”
他既然决定要做一件事，那就一定要做好。
摊开书，翻到先前看到过的地方，右手边是记了一半的笔记本。
可惜，那个年轻人读书不求甚解。
诗歌哲学，80年代的大学生，谁多少不好点这口呢？
如果不是赵书记频频闯进他的脑中，他早该把这本书读完的。
不，别瞎想了，李达康，赵书记跟你不是同一个层面的人。他是副部级干部，前途无量，而你现在还只是一个秘书。
他比你年长十多岁，见过的世面比你广得多，凭什么会看上你呢？
他有三个孩子，最大的那个差不多跟你同岁。
你们站在一起就不般配。
最关键的是，他跟你没有爱情。
可是，既然你迟早是要结婚成家的，为什么实际一点，认真考虑一下这个人呢？
虽然他有点城里人的毛病，但也并不是无药可救······
务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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