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婚论嫁 6
香烟呈一条直线往上升，赵立春左手夹着烟，右手在文件上签意见，有个人影进来把泡好的茶放在他桌子上。白瓷杯子里飘出带着热气的茶香，赵立春皱皱鼻子：“你今天怎么来了？”
“啊？”小邱吃了一惊，“我、赵书记，不是您说我接替李哥的吗？”
赵立春停住笔，抬起头看着眼前惊慌的年轻人。
小邱很心慌，赵书记脾气不太好，他还没学会怎么跟赵书记相处就被点到这个位置来了。但赵立春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才回过神来：出去把门带上。
小邱如蒙大赦，忙退出去关上门，抚了抚胸口，赵书记在机关里可是出了名的阎王脾气呢，别的领导讲究亲和修养，赵书记身上全然没有那种大领导身上深藏若虚的温和表象，平日里他都不敢单独跟赵书记相处。
早晨的太阳照亮了窗户，摆在窗户边上的杜鹃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阳光在地砖上投下杜鹃绰约的影子。时间就在无声之中流过。赵立春出神地看着地上的花影，直到被烟灰掉在手指上，剧烈的刺痛让他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抖掉手上烫人的烟灰。
小邱刚才误会了领导的意思。
今天是李达康的发情期。
刚刚来市委秘书处的时候，李达康会在发情期吃药。口服抑制剂能控制发情反应，抑制信息素分泌，很多不愿意耽误工作的omega会选择吃药。
刚开始赵立春不知道李达康吃的什么药，问他生什么病了。李达康说没有病。
没病你吃什么药？赵立春没把药瓶拿起来看，窥探别人的隐私不是他的爱好。
李达康支支吾吾地说是抑制剂，为了不耽误工作。他还不到二十，在alpha领导面前说这个，耳朵都红透了。
十九岁的孩子吃这玩意，简直是作孽。赵立春把那小药瓶拿起来，看【禁忌】一栏：你知道这玩意吃多了影响生育，破坏免疫力吗？
李达康争辩道：“我没有经常吃。”
小孩似的辩解，还敢顶嘴，顶嘴还顶得这么没水平。赵立春有点儿生气：“李达康同志，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资本主义都不兴这套了。”
小孩没声音了，赵立春问他：你手里有什么要紧的事必须要今天做完？
您的发言材料，明天早上开会要用。李达康回答。
今天别吃药了，回去休息，稿子我另外找人写，京州市委缺了你这一天的工作垮不了。
“可是，立春书记，一天的工作对我很重要······”他不想在工作之初就留下坏名声，也不希望因为第二性别被人看不起。
“一天不重要。”赵立春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李达康的发言，“你以后要工作一万多天，行万里路，这一天不重要，想工作有的是机会。有的人工作一辈子原地踏步重复自己的昨天，有的人能不断乘风破浪超越自我，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可以把稿子带回去写，明天早上来交给我。我不想念一个omega吃了抑制剂写出来的稿子。”
从那开始，每次发情期赵立春都批准李达康回家好好休息，医务室也知道李秘书是不吃抑制剂的。
机关里工作的omega不止李达康一个，跟赵立春混熟了以后，李达康开始上房揭瓦：书记，组织部那个XXX还没结婚呢，组织部工作忙，加班又多，不吃抑制剂没办法完成工作，您看······
赵立春转过头来，玩味地看着他：我是组织部长？
李达康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你是组织部长？
李达康又摇头。
那你管那么宽干嘛？去，给我泡杯浓茶。
直到那时，李达康才明白，赵立春对他的照顾并不是因为同情omega，只是照顾身边的人而已。
赵立春对身边的事看不惯会干预，理由的影响工作。
去招待所吹空调是天热影响他的工作效率，拿掉不配合工作的干部是影响市委的战略部署，不让李达康吃抑制剂是不想看omega吃药影响心情······反正一切让赵书记不爽的事情，都是影响市委工作的问题，应该予以解决。
如果有一天他看不惯李达康了，清除离开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在成为京州市委书记之前，赵立春当过两年市长，京州市委市政府里的工作人员多少是了解这位一把手的脾气的。
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陈岩石在市公安局“呸”了一声，强词夺理，假公济私！陈市长对赵立春那套说辞洞若观火，遗憾的是，他不是每次都能抓住赵书记的小辫子。
要是小事情做了大文章，就该被批评影响团结了。影响团结这顶大帽子陈市长可不愿意戴。好在他影响不了京州市的团结多久了。据闻，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建议把“京州那位老革命”调到省检察院当常务副检察长，就让他在省检察院这个地方干到退休。
提这个建议，梁群峰不能说没有私心，他在汉东大学政法系看中一位教授，准备把这位大教授请到政坛来，干部要年轻化，更要专业化嘛，如果教授同志走出校园第一站在省检察院，让陈岩石来带也是个不坏的选择。大教授从上学起就没有走出过校园，娇嫩着呢，与从没走出过革命年代的老石头搭档再合适不过。
何况，陈岩石的儿子陈海今年毕业，正巧是这位大教授的弟子。
“昌明啊，”陈岩石叫住拿着案卷路过的季昌明“你在哪儿毕业的？”陈海是个老实孩子，不轻易讲人坏话，提起高育良自然说好，问具体哪里好，只会说教书好。教书好从政不一定好啊。
季昌明走进局长办公室，脱口道：“中国政法大学啊，您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嗨，没事。”陈岩石说，“你忙活你的去吧。”
“哎。”
熬过了一整天发情期的发热、无力，迎着黄昏的光走在防波堤上，轮船在汉江平静的入海口游弋，夕阳笼罩下的京州港亮起了灯光。
没有什么比病痛和发情期能提醒他，孤独一直在他身边，从出生开始，在整个艰难漫长的求学之路上，从刚刚进入城市不会做公共汽车，到进入省委从零开始工作，在赵立春身边孤独被二人的差距无限放大。
也许，离开秘书岗位是一个好机会，让他有机会不被那似近还远的距离所折磨，在内心深处进行一场面壁：漫长的一生才开了个头，他真正需要什么？
防波堤那头慢慢走过来一个人，身影看上去很熟悉，两个人相向而行，李达康很快就看清楚了：林城来的那个小钱走到他面前来，一脸的郁闷。
刚才他去了市委，在下班的人流中没有看到李达康的人影，直到路灯亮起，小邱骑着自行车出来，看到一个男的闷闷不乐地站在路灯阴影下抽烟，仔细一看原来是李达康的那个相亲对象。
小邱跟他打了招呼，告诉他，李达康被调去接待办了，接待办平时不加班，说不定李达康早就回家休息了。要找就去市委职工宿舍找吧。
职工宿舍看门大爷说李达康傍晚出去散步了。
“咱们别谈了吧。”开门见山，没有商量的余地，海上吹来的风把年轻人浓密的头发吹得东倒西歪，配合这一脸严肃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滑稽。
李达康点点头，飞快接受了：你说不谈，那就不谈。
“你······太厉害了，我配不上你。”年轻人自暴自弃地把视线别到一边，想起论战被李达康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耻辱，一说到这个他的情绪不免激动起来。
“你的前途比我灿烂。”李达康微微一笑。毕竟他是alpha，出身又高好些人一大截，以后只要想进步，机会总比别人多。
所谓前途，指的就是那么点儿世俗的事情，年轻人似乎觉得被冒犯了，也对李达康颇为失望：“我喜欢哲学。”
是你配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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